評楊双子《四維街一號》:用小說培育在地的百合花樣,也為歷史找到自己的聲音

文:曲辰(大眾文學研究者)

〈城市的評楊擬心術:百合的在地培育〉

倫敦的貝克街二二一號B和國王十字車站九又四分之三月台大概是全世界最有名的兩個虛構作品中實際存在的地點,前者是双維說培史找聲音柯南.道爾筆下的福爾摩斯與其助手華生的住所,後者則是街號己J.K.羅琳的「哈利波特系列」中,要從「現實的用小育地樣也世界」前往「魔法的世界」的重要中介點。

有趣的百到自是,在柯南.道爾寫作的合花時代,貝克街只到八十五號,為歷再過去就換路名了,評楊那完全是双維說培史找聲音一個他虛構出來的地址,而儘管真有國王十字車站,街號己一般人也真能(在概念上)「經過」九又四分之三月台,用小育地樣也只是百到自哈利波特的主要場景還是在霍格華茲這個完全虛構的魔法學院裡。柯南.道爾藉由虛構的合花地址來模糊小說與現實的邊界,羅琳則用真實的為歷車站作為小說與現實的臍帶,他們都藉由場景的評楊設計來調整讀者以及自身所處的世界與小說的距離——而不單單只是背景而已。

或者我們可以說,場景的選擇甚至關乎於作家如何描繪宇宙。

如果暫且忽略楊双子學生時期的言情小說作品,以《撈月之人》(二○一六)作為論述起點,她至今的小說創作大致上都圍繞著「百合」與「歷史」這兩個關鍵字。

一般而言,「百合」常被視為是描寫女性情誼的文本類型,其中可以包括較為狹義的女性間親密關係,也能涉及與情慾無涉的女性之間的獨特羈絆,或者是更為複雜而隱微的互動關係。這詞如同BL或御宅族一樣,始發自日本,而後擴散到台灣,儘管「有自覺的台灣百合讀者」大致是在二十一世紀初浮現,但有著比較多的能見度與本土作品也是近十年的事情了。

楊双子的百合作品多半以一種「友達以上,戀人未滿」的姿態展現。小說家雖然曾在採訪中以自嘲的口氣說:「因為我少女心啦,我最喜歡曖昧的感覺!」但在我看來,這其實是一種類型策略性的展現,也就是相當早期就以百合為前提在寫小說的她,既需要凸顯百合的特殊性,又需要為這個文類保留多重可能,因此在親密關係邊界徘徊的曖昧狀態就變成其在乎的重點。同時,也因為這個文類年歲尚淺,正在孵化自己的形狀,每個書寫百合的作家都開始需要尋找台灣與百合的關係,思索如何讓這個異國開出的花植栽到這塊土地上。

楊双子找到的答案無疑是「台灣史」。將百合這種獨特的女性情誼觀點,置放在形塑台灣這塊土地的過往歷程中,我們就可以發現屬於這塊土地,以及在這土地之上長出百合的在地姿態。所以自《花開時節》(二○一七)開始,她就積極地開發百合與歷史的交會地帶。

回顧台灣的歷史小說書寫,早期一九六○、一九七○年代走紅的歷史作家如高陽、南宮搏、章君穀,是屬於中國的大敘事歷史書寫;一九九○年代遠流出版與實學社模仿日本歷史小說路線而出版的華文歷史小說,也是以中國人物為主(例如實學社的《秦始皇大傳》、遠流的《努爾哈赤》)。直到二○○○年以後,施淑青、廖輝英等作家都嘗試著以現代的眼光去重探台灣史。也就是說,歷史小說和百合小說一樣,都在新世紀開始之時探索屬於台灣的形狀。

對楊双子而言,她所面臨的課題,便是如何串接這兩種都在尋找自己新世紀聲音的文本類型。此外,由於自詡為大眾小說家,無法遁身於文學的象徵與隱微不可說之中,她還得找到一個跟讀者串接與溝通的橋梁。

於是,「台中」便扮演了這個角色。

卡爾維諾曾在《看不見的城市》這樣提及城市與記憶的關係:

當來自記憶的浪潮湧入,城市就像海綿一樣將它吸收,然後脹大。對今日齊拉的描述,必須包含齊拉的一切過往。但是,這座城市不會訴說它的過去,而是像手紋一樣包容著過去,寫在街角,在窗戶的柵欄,在階梯的扶手,在避雷針的天線,在旗杆上,每個小地方,都一一銘記了刻痕、缺口和捲曲的邊緣。

城市充滿了時間留下來的各種印記,我們無法辨識,所以無法理解,巷口的圍牆莫名缺了一角,是因為過去有間土地公小廟在那;原本城市的邊陲忽然出現一條大馬路而旁邊蓋滿了商場,是因為把運河填平變成馬路。

文化地理學家克朗(Mike Crang)曾用「刮除重寫的羊皮紙」(palimpsest)來形容這種情況。中世紀時期,由於書寫材料多半是羊皮紙,製作手續麻煩、價格也高,因此人們用工具刮除最上層留下之字跡,重新回收書寫。這個譬喻真正重要的地方在於「先前銘寫的文字永遠無法徹底清除,隨著時間過去,所呈現的結果會是混合的,刮除重寫呈現了所有消除與覆寫的總和」。任何之後的書寫都僅是「層疊」在過去的書寫之上,所有的訊息都疊覆在過去的訊息,沒有字句可以被單一地看見,所能看見的都是複數,我們只需要一個指認便能穿刺進時間的縫隙。

就像楊双子在她的碩士論文〈性別權力與情慾展演:台灣本土言情小說研究(1990~2011)〉指出的,言情小說的女主角明明人在台灣,卻直接穿越到中國古代去,好像這塊土地的歷史被跳過了一樣。為反其道而行,《花開時節》的女主角楊馨儀就是掉進台中中興大學的中興湖,而穿越成日治時期王田楊家的屘千金「楊雪泥」,城市並未變動,時間軸卻悄然挪動,因此我們得以用現在對台中的想像,摹想那個時候的地方面貌。

《台灣漫遊錄》乍看是以縱貫鐵路為軸線的公路旅行,但兩個女主角的衝突與日常,仍是以台中為舞台,我們能依靠如今仍是豐原名產的鹹蛋糕,來探索千鶴子眼中的台灣的二極性——既浪漫又野蠻,或者說正因為野蠻而浪漫。《四維街一號》不但書名就是台中地名,更以一棟實際留存的日式建物,將台灣的近代史折疊於內,更利用小說中的人物出身各鄉鎮,與台中連結成一幅台灣星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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